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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氏女(下)

华灯初上的时候，刘彻到了猗兰殿。

自子夫升为夫人，刘彻便把自己出生的地方赐予她做寝宫，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举动又引起了陈后的嫉妒，带人吵嚷一番，不过刘彻已经无所谓了，除了浪费点时间着人驱离，陈后再激不出一点浪花。

子夫正在临窗抚琴，刘彻凑了上去，贴在她身后，深深地嗅着子夫身上的香味，不同于那些宫里那些常见浓郁脂粉，子夫身上总是淡淡的，仿佛兰草的味道，但刘彻从来没有表露过喜爱，甚至连这种香是什么，从何而来都没问过一次。他深知后宫之人往往为了帝王的喜好而群起效仿，但刘彻今时今日，只是私心的想让这香为子夫独有。

子夫刚刚浴毕，一头如墨般的秀发松松挽起，刘彻促狭的扯掉她的发带，子夫墨色的长发立刻柔顺的披散下来。

琴声稍滞未歇，婉转依旧。

子夫，总有一种能让他心静的魔力。这个一生征伐无数，被后世评价不知餍足的刘彻，在此刻，却是平静而满足的。他望着窗外圆月，思绪悠然而生，不知未央宫外，那些寻常夫妻，是否也能得如此情景。

琴声渐歇，子夫回首，有点嗔怪的仰视着他，“陛下还想听什么？”

刘彻摇了摇头，“不用，我们说说话。”

他扶起子夫，把她引到床榻上。

看起来，今晚天子又要留宿猗兰殿了。

宫人们识趣的放下了帷帐，退出了寝殿外。

“姐姐们都回去了吗？”

“她们在宫中待了两日，已经回了”

“怎的不多住一些日子？”

“待太久，二姐的小儿怕是不干了。” 

“二姐家？” 刘彻疑问道。

“是的，少儿姐姐”

“哦——” 刘彻拖长了语气，难掩失落之情，“原来她已经嫁人了。”

“倒也不是，二姐并未嫁人，孩子没有父亲。”

“这是何故？”他撑起身，颇感兴趣的看向子夫。

“这只是段露水姻缘罢了，二姐的孩子是跟公主府上的一个临时来当差的小吏生的，小吏是平阳人，差期完毕就回平阳了，从此断了联系，后来二姐才发觉有孕月余，那小吏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孩子。”

“孩子多大了？”

“是陛下继位那年生的，刚满3岁”

“生父既是小吏，你二姐没有想过把孩子送到他父亲身边吗？我是说……在你入宫之前，毕竟，那时候这个孩子若不跟着父亲，便只能为人奴了。”

“公主府里其他人也曾劝过，但二姐从未有过此意。一来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经常生病，二姐那时便想，怕是此生跟这个孩子缘浅，自己能留得一日，算多一日的光阴。

二来之前青弟幼年时，家里也曾让生父把他带走，原想着怎么也比这种仆役生活要好，但那家人却待青弟很不好，青弟在他家两年后跑了回来。一个八岁的孩子，孤身从平阳路途遥远的走回来，到家我们看到时，几乎瘦到脱形，一身的冻疮和青青紫紫的伤痕。我们看在眼里，抱头痛哭，青弟说自己自此改姓卫，无论如何，我们再也不分开了……” 子夫说到此，有些哽咽。

“怪不得卫青…… 也是一个上进知足的性子。”  刘彻感慨的听着卫家旧事，轻抚着子夫的后背，柔声安慰着，“不过，现在一切都好了。”

子夫又断断续续说了下去，“经此一事，少儿姐姐也担心亲父会对孩子不好，再加上这个孩子，实在是……生得极为好看，白肤漆目，性子也如二姐般机警伶俐，养了近一年，二姐愈加舍不得分别。” 

“别说二姐不肯，就是家里的兄妹们，也舍不得，这个孩子是我们兄弟姐妹中的第一个孩子，青弟在家时候，但凡无事，定是跑去抱了又抱”  子夫掩嘴笑道，“说起来，孩子的名字还是青弟取的呢。”

“哦？起了什么名字。”

“嗯——”子夫嘴角弯了起来，仿佛对自己弟弟起名的水准有所抱歉 “叫霍去病”

“这名也是太随意了。” 刘彻哈哈大笑，想起了自己白天还被韩嫣揶揄的彘儿，“像个小名儿，不过也无妨，大一些再用字补齐就好。”

“这个霍姓，是那平阳小吏的？”

“是的”

“这样不怕多生事端吗？ 万一那霍家人知道了，找来要孩子呢？” 刘彻知道按律这个孩子算是公主府的，但他也知道民间多有赎买的风气。

“二姐只是觉得孩子当论父姓，若孩子长大愿找他亲父呢，有个依据，若孩子到时只愿跟在卫家呢，因自小长在这里，再改回也简单。且旁的人只是知道姓霍而已，霍氏是平阳的大姓，府里的小吏们来来回回，很多是姓霍，二姐始终也没松口是哪个，再加上二姐本是薄有头面的主事婢子，跟主亲厚，自是不怕的。”

刘彻有点失笑，他在故事的开头，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含辛茹苦自己抚育幼子的故事，但听到此，主角似乎并没按本子来。 

“不过现下，二姐也有属意的人”  顿了顿，子夫说到，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，让刘彻敏感的意识到子夫的弦外之音，他有些玩味的看着子夫，“说来听听。”

“二姐是那种大而化之，果断要强的性子，这里需得这个男人心细，且不能太要强，不然必是日日有得吵。” 其实还有一条她没说来是——自家二姐姐只喜欢好看的，她见过那个霍姓小吏，也见过现下跟二姐有私的陈家二公子，均是眉目舒朗，风度翩翩的书生气质。

“你刚刚说你二姐属意之人，现下也在平阳姐姐家做事吗？”

“不在。” 子夫想了一下，还是决心把这个人更明确的推出来，反正那陈家二公子尚未娶亲，应让天子早早下决断，“陛下可认识曲逆侯府的二公子名叫陈掌的？二姐自来属意这种，那个姓霍的小吏，也是肖似此意。”

曲逆侯之后？刘彻在记忆里搜巡着，开国的功臣荫子林林总总，待到今朝，已是枝繁叶茂之态，他好像只对袭爵的那个有点印象，不过对他的弟弟，就是一片空白了。

“陛下，能成全少儿姐姐吗？” 子夫看着他，柔柔的问着。刘彻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抚着她的秀发，思索着，他心里其实已经放弃了当下让卫少儿入宫的想法。卫少儿是个聪明且强势的女孩子，这种性子的女子刘彻见过太多了，他隐隐觉得把这种女孩带进后宫，似乎并不妥当。再加上他其实看破了子夫的小心思，也乐得满足她。

天子富有四海，事情随势转移，有何不可呢。这种情况下，给卫少儿一个不太要强的夫婿，似乎是一个最好的安排。

想到此，刘彻应到，“这有何难，不过我要先看看这陈家二公子”

刘彻仰头躺下，突然想起了被丢到脑后的好友托付，好在子夫说君孺并未有婚配。

没有就好，一想起公孙贺那郑重其事的呆样子，刘彻嘿嘿的笑了，“我为你大姐，也找了一门好亲事。”

刘彻其实有点好奇那个道具一般出现在卫少儿生命中的霍姓小吏，不过这些许的疑问在见到陈掌之后马上就打消了。

曲逆侯府其实算是谋臣之后，他家的二公子站在那里，眉目柔合，是一种翩翩书生的味道，在顾盼神飞的卫少儿身侧，却是一股谦卑的神色，想来那肖似的霍姓小吏即使远不如曲逆侯府的富贵，也是如此气韵。

不过刘彻可以十分确定，即使是陈掌贵为曲逆侯之后，这个家一定还是卫少儿做主。

这样也好。之后的事，谁知道呢。

于是刘彻痛痛快快的将卫少儿赐婚给了陈掌，又给了陈掌一个不大不小，但是管钱的官职。

几年后在子夫封后的时候，刘彻又擢升陈掌做了皇后的詹事，不过这都是后话了。